【彦坤】代号0824
我发誓我下一篇一定更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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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165年，被称作“偶像元年”。
机器系统的研究历经过去一百多年的持续发展，终于步入了新的截点。往日记载于书册上的家庭机器人和工作机器人已经成为历史，根据马斯洛的需求理论，生活中的琐事不再是人类的烦恼，追求更高级别的享受便被提上了日程。由此，机器偶像诞生了。
追星这件事情久盛不衰，它作为一种幻想般的刺激活跃在每一个时代的人类心头，而人类偶像的弊端毋庸讳言，人设崩塌、谈恋爱、生子、甚至是变老，对偶像生涯都是致命的打击。历代追星族的愿望归结为一个词：完美偶像。他们致力于寻求一个永远忠于粉丝，忠于舞台......不老不死的偶像。
机器偶像一经公司推出，就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人类偶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粉丝都有了自己喜爱的机器偶像。那简直太完美了，他们永远不会衰老，不会疲倦，不会像人类一样屈服于欲望。
他们的心是最纯粹的，那里面只有流通的指令；他们的笑容是最恰好的，连弧度都是经过机器严密计算后形成的。
当他们成团走上舞台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偶像元年，真正地来了。
【运行法则1：名字是出产日期】
代号0802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
他从半褪开舱门的充电舱里坐起来，望了望四周雪白的墙壁。整个房间呈纵长型，两边依次摆放着数台充电舱，里面的人影都在缓缓坐直。房间里没有窗户，白亮得过分的顶灯光线碎玻璃一般扎下来，代号0802微微眯了眯眼睛。
“真刺眼。”
这三个字还没出口，他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刺，眼？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回味完，身边的窸窣声让他转过头去。代号0824保持着某种僵直的姿势，手腕上的悬浮方形表框正一板一眼地进行着倒计时。
三、二、一...
“演出时间到，请各位依次上场。”
苍白干涩的女声由安装在天花板上的隐形播音器发出，0824蹭地站起身来。0802也条件反射地跟了过去，排在了队伍里。
一切都是预演过无数遍的，却在平衡里散发着一种摇摇欲坠的不安。0802边走边求救般地在资料库（注：即机器人的大脑）里搜寻起来，希望能有某篇文献对他的不自在作出解释。
很遗憾，他还没能及时在一堆杂七杂八的文章诸如“机器人的清洗”“机器人的教育”中发掘出目标，就被台下震耳欲聋的叫喊声打断了。
“蔡徐坤啊啊啊啊啊！”
他的腿本来好好地踏上了台阶，现在却有些微的痉挛。
“紧张。”
一个陌生的词又一次蹦进脑海，0802加快了搜寻的速度，终于在资料库的最末页发现了一行小小的文字。
“机器人的异化——自我意识（R级事件）。”
花了0.000000001秒扫描完了全部内容后，0802的脸色苍白起来，或者说，他觉得自己的脸色，应该是苍白的。
毕竟，自我意识的产生，并不能改变他是个机器的现实。但这一点已经足以让他惊慌失措了。
人类的情感真是多姿多彩，可是不必要的情感着实又太多了。初次感受到紧张和焦虑的0802几乎要维持不住程式化的微笑，要知道，过去，微笑不过只是庞大程序里面的一个小小螺丝纽，而如今，每一颗小螺丝纽都在悄悄松动，带来的是一场巨大的毁灭。
所幸在场的，除了他们以外，都是人类，没有人能凭借肉眼发现一个机器人下垂偏离了0.000001cm的微笑弧度。0802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微微垂下头去的时候，一旁的0824木然地侧过头来，他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那只是出于一个机器对于程序故障的敏锐预估。
【运行法则2：机器偶像没有休闲娱乐，要么充电，要么表演。】
继代号0802第一次察觉到自我意识的出现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这一周里，他没敢有任何出格的表现。
那篇文章里说的清清楚楚，“一旦出现自我意识萌芽，必须立刻对其进行销毁。”
有了意识之后，连生死的恐惧都一分不落地输入进了空白的程序里，倒给他徒添了一堆烦恼。0802时常觉得胸闷气短，尽管他既没有心脏也没有气管，但重如山倒的压力让他像一个人类一样想立刻找个地方发泄出来。
可他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碰运气，找人类谈心无异于自寻死路，找机器人......他环视了一圈后台的伙伴。
7个木然的机器人正笔直地呈一列站开。机器人的程序设定便是如此，除了演出，他们不需要任何自主反应。过去习以为常的景象此时却让0802打了个寒噤，他稍稍往一旁挪了一步，却撞上刚刚做完日常检测的0824。
“对不起！”
0802脱口而出，等他反应过来，又赶紧捂住了嘴。一想，这也不对，程序设定里可没有捂嘴，0802心虚地缓缓把手放下来，尽量恢复到面无表情。
0824在他面前站定了几秒，眼神是荒芜的山穴，很明显，那里面什么都不会有。而他，本来也该是如此。
0802突然有些沮丧。
沮丧又落寞的0802回到充电舱里，竟然有些发困。然而此时巡查的电库管理员还没有离开，机器的设定并没有模拟睡觉这一项，如果透明的充电舱把他的睡相公布于众，那他便可以料理后事了。
0802咬了咬牙，卯足了劲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现在才知道人类的自我意识有多么强大，仅仅是因为“感觉困了”，就可以逆转物种，让一堆冰冷器械和金属组建的躯体沉重起来。
他不满地撇撇嘴，稍微斜了斜身子，这时，他想起了一旁的0824。
充电舱的大小正好可以装载下两台机器人，为了节约资源，他们一向是两人一起充电的。0802和0824一直在一个舱里，只是，过去他们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就算是室友......你见过机器人交朋友的吗？
0802看了看正空洞地大张双眼的0824，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0824，我们聊聊呗。”说完，他又左顾右盼了几个来回，很好，现在管理员没有来，充电舱的隔音是极好的，姑且趁这个空档说几句话清醒清醒。
身旁没有任何回应，0824还是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好像那上面镶嵌着无价之宝。
“喂喂，0824？”
充电舱内安静得有如漫天蒙下来一块黑布，叫0802的感官濒临窒息，他几乎摸不准0824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
“0824！”
0802又在无意中领会了新的法门：气急败坏。他无意义地呼喊着：“082408240824林彦俊林彦俊林彦俊——”
乱喊一气之后，0824终于回过了头，黑陶器一般的瞳孔甚至有了些放大的痕迹，当然那不可能是惊恐。
【运行法则3：机器偶像必须对艺名有所回应，这是对粉丝的基本尊重。】
想起这一点之后，0802忽然就松了口气，他可算找着让0824有点烟火气的办法了。做室友谈不了话，那就装粉丝呗。
“林彦俊，我们聊聊呗。”
0824用波澜不惊的声音回答道：“对不起，没有这项程序，不能执行。”
0802不死心，“林彦俊，你给我讲个笑话吧。”
“对不起，没有......”
“没有这项程序，不能执行！”0802没好气地重复道，他气鼓鼓地沉默了一阵，又忽然雀跃起来，“林彦俊，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原来啊，有一只小熊，就是狗熊的那个熊喔，它去剪指甲，然后——它就变成了小能！”
在资料库里无意中看来的这个笑话，让0802笑了很久，可是0824还是保持着一种怪异的姿势，把0802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算了吧，他是个机器人啊。
算了吧，我也是个机器人啊。
0802学着0824盯住天花板，过去重复了几年的动作，现在却变得过分无聊，让他难以忍受。刚刚结束的演唱会走过场一般迅速地在0802的脑海里波状滚动，一个画面定格放大，他不由得跟着那个激动的粉丝说了一句。
“林彦俊，加油。”
身旁的动静很大，0802迟疑着回过头，看见0824半撑着身子，脸上带着笑。
他说，谢谢。
0802后来说服了自己很久，那不过只是一个程序计算好的笑容，所以它好看得过分了；那不过是因为粉丝的话语他们必须亲切地回应，所以0824才有了变化。
最后，0802还是败下阵来。人类这种生物太奇怪了，为什么一个笑容都可以让他们日思夜想？
难怪有100年的寿命也不够浪费。
【运行法则4：机器人过多使用资源库会引起程序崩溃。】
0802最近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中，而这种恐惧的对象是他自己。每每看见0824，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尾随过去，又莫名地在对方回头之前停下脚步。
如果机器人也可以磕磕绊绊、东倒西歪的话，那一定就是他现在的模样。一条平路愣是被他走成了山路十八弯，说想跟过去，可却躲开了；说是躲开了，可还不死心。
难不成路上真有什么隐形的石子，把他戏耍得举步维艰？
0802郁闷地躺在充电舱里，转了转眼睛，干脆又一头潜进了资料库里。没人可说话，这意识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0802这一个月可没少扒拉资料库里的文章。沿袭了人类的不良秉性，科技的，没意思；经济的，太无聊；政治的，太深远......文学的，还挺有趣味。
0802今天翻到一本几百年前的人类名著，随手稀里哗啦地翻开来。这次他不小心多花了0.000000002秒来阅读，原因只在一句话上。
“这是肉体上的感觉，几乎妨碍他走路，仿佛一块石子掉进了他的鞋里。”
这情境怎么似曾相识，0802把这句话提出来，单独查找了一遍，结果令他一个趔趄。
“《百年孤独》的爱情名句，你是否也陷入爱情了呢？”写这篇文章的人用着以己度人的诙谐语气，把0802拽入一个神秘境地。
他手忙脚乱地从资料库里退出来，正好遇上开舱门进来的0824。
0.00000000000001秒的时间，又有一颗石子，掉进了他的鞋里。
【运行法则5：机器人不能做程序以外的事情。】
那一晚的舞台，0802不存在的心脏正猛烈地撞击着那层铜墙铁壁，不存在的喉管滋滋冒着不存在的干烟，那是一个机器人可以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紧张。
他冒着被工作人员发现的危险，偷偷朝0824移动了1cm。
在喷薄而出的五色灯光之下，他把白色衣袖放得很长很长，长到可以完全遮住他透着皮肤泛起蓝光的机械手臂。机器偶像的外貌是按照一比一仿生的标准来制作的，因此0802触到0824手心的一瞬间，并没有任何机器的硬感。
太柔软了，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温暖。
过分的真实把背后的残酷勾勒出一个明显的轮廓，他们那么像人类，他们终究也不是人类。
0824很快地把手抽了出去，他的眼神可以用位移来形容，那不过是一种物体的转移。
“对不起，没有这项程序，不能执行。”
整个后半场，0802都很疲倦。拥有意识以来，比那颗硌人的石子还要令他困扰的，就是超负荷的身体。虽然机械数据只要电量充足便是现成的永动机，但自我意识显然是一组最强效的入侵病毒，把他钻得千疮百孔。
跳完最后一支舞，他晃了几晃，靠在0824身上歇了几秒，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监控室的管理员看着屏幕里步态不稳的0802，拨通了研发室的电话。
【运行法则5：教导机器人做程序以外的事情就像教幼儿园的小朋友做数学题。】
0802已经拽着0824很久了。
“林彦俊，你就叫我一声蔡徐坤吧？”
近来，0802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0802这个名字的卑劣性，它仿佛是最浅层面的区分，没有分毫拖泥带水地把他们和人类隔离开来。相比之下，作为偶像的艺名就亲切了许多。可是程序里只准许他们在舞台上以艺名相称，私下里多说一个字都是天大的Bug。
0824不负众望地回答了无数遍无法执行，几乎成了一个人形复读机。
0802不依不饶地靠过去，浅金色的头发正正碰到0824的额头，“林彦俊，我现在是你的粉丝，我想听你叫叫队友蔡徐坤的名字......”
“好不好？”他轻轻挑着下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像鸟的翅翼骤然地收起放开。
0824朝他看过来，连嘴唇都没有张开半分，那是一堵周严密合的南墙，足够叫人撞了就回头。
在0802总算决定放弃的时候，对方才迟迟开了口。
“蔡徐坤。”
0824还是一样的平静，这一声远远比不上那些台下粉丝的声嘶力竭，却唯独只有它，划开了眼前的空气，直直地落在0802的眼前。
像深海里的冰山、鱼群、珊瑚丛，它隐秘地潜藏在0802有限的回忆里，偶尔会微波荡漾，起起伏伏，一朵浪花就把他搅得天翻地覆。
他凑过去，快速地抱了一下0824，然后竖起一根指头，挡住了正要开口的对方。
“不要管程序允不允许......现在，我允许就好。”
还有......“谢谢你。”
【运行法则6：贪心是机器人永远不应该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恶习。】
和其他所有机器一样，机器偶像也会定时进行检测保养，以防出现重大故障。0802一早就和0824一起进了检测室。他全然不知道一墙之隔的会议室里，所有专家和工程师都如临大敌地面对着他那份检测报告。
“0802，头部电波出现异常。”
检测室里的0802率先醒过来，他看见0824还躺在半米高的白床上，密密麻麻的电线连接着他和检测仪器。一个测试员正对着电脑输入指令，刚敲完一行，他就接到一个电话，匆匆离开了。
0802庆幸自己身上的乱线已经被拔了个干净，他利索地从床上弹起来，冲到电脑前面。一串一串的代码会让每一个普通人类头大，可0802是一个机器人，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比代码更简单的语言了。他飞速地扫了几眼，毫不迟疑地确定了这些代码的用途。
那些桎梏他们，同时也让他们接近人类的代码，就是规定他们所作所为的程序。
机械手指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震颤着，0802终于在键盘上，按下了第一个代码。
门被破开和敲完最后一个代码几乎是同时发生的，0802回过神来，已经被一群白大褂扑倒在地。这时门外才徐徐走进来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人，随着他的说话声，两颊的肥肉一阵一阵地抖动，像畸形的鱼鳃。
“0802，私自修改机器代码，”他顿了顿，然后宣判了死刑，“疑似拥有自我意识。”
其中的一个白大褂回头问：“经理，您看...是不是......”
那胖子拨弄了几下手指，“废话，当然要就地销毁。”
“销毁”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比0802更清楚。过去的几个月，他每天都要耗费一个小时在资料库里，寻找那些有关机器人销毁的消息。
销毁，就是变成一团散沙，一抔死灰，不要说黄土，那是人类专属的词汇，他们机器人，最多化成一滩铁水罢了。
销毁，就是死亡，就是无知无觉，就是......
他被向后反剪着双手，费劲气力才回了头，0824已经完成了检测，正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
0802轻轻地一笑，他终于可以不再顾忌被发现，想笑就笑，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
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去爱一个喜欢的人。
销毁，就是世界上再也没有0802，即使某一年在8月2日制作出一个新的机器人，他也不是0802了。
因为，喜欢0824的0802，才是0802。
0802被丢进熔炉的时候，漫天大火乘风御云而来，密密麻麻地吞吐着他的每一块零件。他觉得自己最先融化的是眼球，其次是手。
看过0824的眼睛，牵过0824的手，在热浪里像溃败的楼房，迅速地倒塌。那些不应该存在的自我意识，是出现在错误断层的化石，终于被历史正确地掩埋了。
只是，那颗硌住他的石头，怎么烧不化呢？
0802龟裂的脸刚刚露出了半个笑，就变成了液体，再也看不清形状。
【运行法则7：代码更改将于十分钟后正式运行。】
这头的手忙脚乱，造成了那头的0824暂时无人看管。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很久——就像0802缠着他回答问题时那么久——他微微张开了嘴唇。
“蔡徐坤，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他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原来啊，有一只小熊，就是狗熊的那个熊喔，它去剪指甲，然后——它就变成了小能。”
“0824喜欢0802，是人类的那种喜欢。”
0802加上的那行代码，此刻正在0824的体内飞速运转，无止无休。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