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梦明

网络虚拟 交心不宜

【彦坤】别拿鸭蛋不当银两

* 51也要拥有乡村爱情故事!

*又名,我和鸭蛋有个约会/鸭蛋引发的“血案”

*全文8600+,略长,大家有空慢慢看

* 瞎编的,OOC,我先溜了
都sjd,和真人无关千万不要上升

*我的本意真的是彦坤,小葵是诱受的那种,可能会有人觉得像坤彦...也不是不行,各取所需8()

*按排名对号入座:李葵李弄李小西李小龙李爱文李奥李波几李狗蛋李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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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文,你妹妹人呢?”那天也是这样,到了吃晚饭的光景,他娘把他从屋后的草垛上叫回家。本该摆起碗筷的桌子空空如也,他撩起手往裤子上抹了两三下,这才出声询问。

      他娘瞪他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妹妹跑不见了!”

      他本想回一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山野村里的,他妹妹又不是半大孩子了,总不会走丢,忽然有些觉景。抬起头,看见里屋几个箱子堆堆叠叠的,在顶端冒出几个椭圆,低饱和度的土黄色,恰是还裹着泥的鸭蛋。

      一想起鸭蛋,大事不妙的念头跟条蛇似的游进脑袋,把他方才读下的字句都挤了个干净。李爱文骇得站起来,连手把桌上摆着的两三本书拂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娘,妹妹说要逃婚...她不会真逃了吧?”

      他娘身子歪了两歪,背抵着木椅子滑下去,一双眼睛紧闭,嘴里喃喃着,哎哟哎哟,造孽呀造孽呀,俺怎么养了这么两个伢子......

 

      他娘这话是有道理的,李爱文必须承认。

 

      李家村往东走二十里地才能见到镇子,要想进县城还得继续向前。唯一的交通工具是村口李弄家的拖拉机,即使如此,来回也几乎得花上一天多,逗留还不能逗留久了,小孩子遇见新鲜玩意了,走不动路,大人就火了,三下两下地打下来,直打得孩子哇哇乱叫。不是他们心狠,是现实就摆在那儿。赶不上回村,又没钱吃没钱住,怕是只能落得个风餐露宿的下场。

      换言之,李家村穷——那是相当穷。村子不小,大大小小住了百来户人家,都是李氏一族的,兴许往上几辈就出自同门,只是如今各扫门前雪,各家管各家罢了,连葭莩之亲也算不得了。

      李家村旱水两边天,旱的地方旱死,涝的地方涝死,几条河流七弯八拐的,把村子割据成零零碎碎的小块。像刚完成了漂移的大陆,李爱文看完书喜欢来河边走走,眼前片片沟壑的,使他眼花缭乱,不由得发出感叹。

      要是叫他娘听见了,定会骂他读书读魔怔了。

 

      李爱文在前边县里千辛万苦排除万险地读完了高中,成为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大陆漂移学说在整个李家村自然只有他一人说得出口。他喜欢学问,看书就认真,尤其是某些文学类书籍,他一看就上瘾,每每废寝忘食,按他娘的话,“被勾了魂儿似的”。按说爱看书不是件坏事,可在那样的境况里,就带了点高高挂起的意味,不受人待见。

      一顶一不待见他的当数他娘。他爹在外边打工,隔山隔水的,几年都不定能回来一次。村里土质的限制,让人种麦子也不是,种稻子也不成。久而久之,收成少了,吃不饱肚子,村子里一片苦叫连天。他娘愁啊,光靠他爹挣那几个辛苦钱抵不了什么事,自家粮食的收成又少得可怜,算上给地主家交的税,更所剩无几。去年他娘看着隔壁李庆家就着门前的河水养起了鸭子,眼红了一番,咬咬牙,从牙缝里抠出钱来,总算是买回来几窝小鸭子。喂鸭子赶鸭子要人,地里翻土除草也要人,她看了看自己帮前帮后的小女儿,便把一腔怒气全部算在了整天捧着本书足不出户的大儿子身上。他娘拉着李爱文,早上起了床念叨,吃饭念叨,晚上刚擦亮了油灯也念叨。

      “你瞅瞅村那头的李小西和李小龙,结着伴出远门做生意去了,听说混得风生水起,比你爹强了不知多少......村口的李弄,人家读了一年高中就去乡政府报道了,你倒好,高中死乞白赖读完了,也没见有个出路......村西口的李奥,人家打小就练功夫——那身段——现在不就去镇上杂技团了吗?过段时间还要进城咧!......你打小就一起玩那李狗蛋,仗着嗓门大,领了个打更报事的闲散差事,每个月薪资可还高着呢......前边那家的李波几,安安心心学了门木匠手艺,现在长工短工地做,热乎着呢......再说了,就看看隔壁李庆,平日里除了吃就是吃,还真给他吃出个名堂来!他家鸭蛋卖得最好,全靠他会吃,会选鸭子!......”

      他被缠得没辙,想把书扣在脸上装睡,即刻就像只鸡崽一样被捉起来。他不是没反省过,他娘的苦衷他心中明镜一般。只是这到底不能全怪他,他打小就会读书,旁的跟此长彼消似的,纷纷落下后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成了活脱脱的一个反例。烧水可以忘盖盖子,捉鸡还文绉绉地同鸡谈判,半天不见下手。不是不会做,就是做不规整。提傀儡儿上戏场——还少一口气儿。他娘气急了也骂他,“你这个背时的,咋没托生在地主家......!”

      他起初想到县上的学校找个老师的工作,偏生他娘不肯,说家里他走了就留剩她和他妹,两个女人家不方便,活也干不过来。他这才顶下了放鸭的工作,想着至少做到他妹妹出嫁。

      他娘和他的想法南辕北辙,一心愿着他早点成家。他这些年翻着书页就这么过来了,对什么男欢女爱儿女情长啊没甚感觉,只觉得村里的姑娘都一个鼻子一张嘴,两颗眼睛两只耳,看了就看了,从没往心里去过。他娘闹了几回,最后想起强扭的瓜不甜,叹了几口气便由他去了。

      直到他妹妹订了这门亲事,他娘才容光焕发起来,割草拉磨都有了精神头,边做边哼歌,耷拉的肩头挺立上去。

 

      李爱文知道,他妹妹并不大情愿。

      前阵子他继续进行放鸭事业的时候,他妹妹就提过一嘴。

 

      放鸭这活不算难为他,他开了鸭圈的门,吹着口哨把鸭子唤出来。这群毛球鬼灵着呢,跟他混熟了之后,看见他来立马拍翅膀乱跳,迫不及待。用秫杆赶着鸭群到河边,他基本就完成了任务,接着他坐在岸上,摊开身子,在阳光下看起书来。哪怕是阴天,他仍照看不误,捧着个倒瓷碗,朝上粘着根蜡烛。一缕鸦黄的细光在书页上上下翩飞,在一众昏暗的泥墙瓦舍中成为一种补缀。

      鸭子有的戏水,有的吃草,剩下的跟着他打转。小哑巴来的时候,李爱文正被鸭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两臂打开,在鸭群中心往外拨弄,声调高低不一地吆喝了好一阵,梳理整齐的头发乱做一窝,才把这群摇翅摆尾的家伙赶跑。坐在一旁的小哑巴很容易就入了李爱文的眼。说实在的,李爱文摸不准这人是不是个哑巴,只是他从不开口说话,就索性把他当了个小哑巴。小哑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青涩得很,下巴嘴唇跟同龄人的小胡子刚冒头青乌一片不同,显得过于白净了些;个头同他一般高,头发稍长,在太阳底下演化成一种棕黑色,温温顺顺地披下来,在耳后托起一个柔和的弧形。

      小哑巴不闹人,不扰人,来了就安安生生地坐在一边,在和他恰恰隔上两三步的地方。每过两三天,这小哑巴手上就换一本书,这倒让李爱文觉得稀奇起来。村里看书的人不多,坐到河边看书的人更是没几个,眼前的小哑巴盯着书页,眼珠子溜溜地转,睫毛起起落落,“活像个吐珠的蚌壳,”李爱文心头想着,忽地拍了拍脑袋,坏了,怎么又分神了。

      翻两页书,李爱文总忍不住扭头去看看小哑巴。小哑巴不看书的时候就看天,可能也看云,李爱文摸不透他在看什么,只知道他仰起脖子的时候像只天鹅——不像家里的那些蠢鸭,它们的脖子短而歪斜,毫无美感可言。他抬起手腕,撩起落到前额的碎发时,像一种特定的优雅的舞蹈动作。李爱文的记忆里没有这样一个人——他好像不应该属于李家村。

      这一次,李爱文刚刚看见小哑巴的喉结上下翻动了一次。他鬼使神差地跟着咽下一口唾沫,再抬眼就和小哑巴打了个照面。脑袋里嗡的一下,李爱文挤出一个微笑,僵硬到让嘴边的酒窝成了个定格。他感觉心里密密麻麻地发颤,手指尖阵痛一般做起麻来,做贼心虚的感觉席卷而来,成为他心猿意马的惩罚。小哑巴只是瞧着他笑,眼睛微微睁开来,明亮得很,不知道想着什么。

      他们就这样彼此相安无事了大半年,谁也不认识谁,可就是无端的默契。李爱文把一开始想询问小哑巴来历的事儿默默压下了,作为替代,伯牙和子期的知音之情跃然其上,跳动的火苗一样攒动,让他在李家村嘈杂的乡土气息里头一回感到甘之如饴。

      赶着鸭子回家的路上,李爱文想着小哑巴,没留神,撞在路边的篱笆上,正碰上隔壁的李庆啃着大肘子走过来,笑他心不知飞到哪个女娃身上了。呸呸呸,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谁也没想!李爱文不屑同他争辩,撇着嘴绕过去,心里却明白自己撒了谎。

 

      他妹妹偶尔会来跟着他放鸭,兄妹两个差了几岁,但于他们的感情无碍。比起固执又急脾气的老娘,显然他妹妹更信任这个大哥。

      这门婚事定下来没两天,他妹妹就苦着小脸找他来了。“我不想嫁人,”妹妹咬着嘴唇,“我想去县城里找点事做...再说了,这样嫁给地主,不就像被卖了一样吗?”

 

      说来也算他娘运气好,这群鸭子没病没灾的,蛋生的勤,毛长得也快,做床鸭绒被绰绰有余。日积月累的,他娘不停地扩充着鸭场规模,到了今年立秋,下下来的鸭蛋装了满满几大箱。刚下下来的鸭蛋油亮亮的,被他娘在泥里和上灰炭,给腌了一番。然而苦乐自古就是伴着来的,前些年来李家村收购鸭蛋的人今年出了事情,资金周转不过来,这下可好,牵一发而动全身,收购链断了,李家村靠鸭蛋的活路跟着断了。上好的新鲜的成堆的鸭蛋无人问津,悲壮地等待着灭亡的命运。他娘急了,全村的人都急了,卖不出去的鸭蛋成为一块心病,结结实实地让每个李家村的人都喘不过气。这个时候,地主家传来的信儿,便有了点雪中送炭的味道。

      “什么?要娶我家的孩子?”起初他娘是不同意的,自家的女娃才多大点,虽说农村结婚都早,但她毕竟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过早地去承受一个女人的苦难。然而和这个要求一起开出的丰厚条件使她摇摆了起来。“真的?...真的会买了我家所有的鸭蛋?”

      “是的,我家少爷还说,以后每年的税,大娘家都不用再交了。”地主家派来的人低眉顺眼的,叫他娘受宠若惊。

      等到他妹妹知道这事的时候,他娘已经私自接下了地主家送来的钱财。他和妹妹立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源源不断进门的家丁搬运走了所有鸭蛋。

      “娘!你居然为了这些鸭蛋把我给卖了!”妹妹的哭喊声和他娘的眼泪捆扎在一起,让他膝盖发软。

      有记忆以来,他很少看见他娘哭,没了吃少了穿,自己个坐在床边叹气一阵,没多会就站起来,戴好头巾,扎好腰带,甩开手又干起活来。他非要念书,他娘嘴上不依,最后还是起早贪黑地经营着家里,供他了了心愿。村里重男轻女,他娘偏把他兄妹俩都当成宝贝,如此想来,要不是卖不掉鸭蛋就没了一年的收成,他娘是舍不得把宝贝闺女推进火坑的。

      最初的忿忿不平,化作一种悲哀的理解,他摸摸妹妹的脑袋,想着她总有一天会懂得。

 

      一切懂得的前提都是“总有一天”,因此他妹妹在婚前的抱怨无可避免。他听见妹妹越说越大声,甚至开始骂起了地主,“黑心”“扒皮”“趁火打劫”,他意识到河边并不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小哑巴还在。地主既然是地主,自然容不得村里村外妄加议论。这些侮辱性的词汇叫他心惊肉跳,小哑巴听见了难免东想西想。李爱文赶忙拉走了喋喋不休的妹妹。

 

      他一直以为妹妹只是过过嘴瘾,哪曾想临到良辰吉日了,她居然还真个跑了。娘俩商量了一宿,最后决定由他先去地主家拖延时间,他娘则卷起裤腿,穿上便于行走的衣裳,挨家挨户,爬坡上坎地去寻他妹妹。

      “万一到了晚上还寻不到...可咋办呢?”他忧心忡忡。万一他妹妹已经搭着车去了县城,又怎么办呢?

      他娘推他出门,“你这死孩子,读书都读到鸭子脑袋里去了!你不常说那什么吗——什么轱辘到山前头就有路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

      得,走一步看一步吧。

 

      门外接亲的队伍并不庞大,仿佛只是来接他去散个步。见他愣在那儿不动,领头的小厮左右拍打了两下袖子,给他请了个安。

      “我们少爷喜静,不愿过于声张,还请您见谅。”

      李爱文哪见过这个架势,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

      时辰还早,日头不怎样高,村子里没用哪些鸡鸣犬吠的,想是大家伙还在吃饭。越往地主家走越是静阒,远远地走了几里路,已到了小山坡上头了。后山这面是地主家的地盘,他们平日都鲜少往来。风忽地大起来,吹得面前那一排子红松分分合合的。高挺的树干下三三两两冒着低矮的百日草,红的黄的像凝了形的鸭蛋黄。再望天高头瞧,远远的,灰褐色的飞檐遮遮掩掩从林间透出来,边缘立着个残缺的脊兽,年月长久,让边缘显出狗牙状,但这似乎并不影响它在鱼蓝色的晴空下升腾欲飞。李爱文边走边踅探,略有些囔囔,怎地还觉出点熟悉?

      待一行人到了地方,几个小厮连同脚夫都没了踪影,独独剩下一个孩子模样的,稚声嫩气地招呼他。

      “这位哥儿,里面请。”

 

      还没从嵯峨高门中回过神来,李爱文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正厅。房间够装下三四个鸭圈,大得叫他心慌。左右两旁各置放了几把圈椅,规规整整的,沿着房间最里头靠墙的椅子摆出来,同两道射线一般。那靠墙的是一条罗汉榻,中间有张盘常纹小桌,玲珑镌刻。捉了他目光的倒是榻背后挂的一副山水画,干净利落的大家风范,叫他在心里暗暗称叹,过去看的那些话本,什么英雄煮酒,野老争席,发生在这样布置的房间里才显得合乎情理。

      眼神顺着画上那道瀑布淌下来,落在那榻上的人身上,李爱文的欣赏之意戛然而止。那人一手托着腮,立在那小桌上,一手捏着颗紫葡萄,显是桌上盘子里的,嘴角鼓起一边,已是含着一颗,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小哑巴?”

      多余的话连同着疑问一起,化作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李爱文不能细想,只觉得气管像被捏住一样,呼哧呼哧地发紧。他看向那双眼睛,同打照面那天没甚区别,明晃晃的。他很快心揪起来。

      “快跟我走——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你怎么敢坐在这上面?”他扯着小哑巴的袖子就想往外拖,却被小哑巴反手捉住了。

      “原来你一直都叫我小哑巴。”小哑巴盯着他笑,“可我自然不是什么哑巴...”

      李爱文感觉到他倚靠过来,肩膀上微微的往下发沉,心却向上跳起。

      “谁都知道,李家村的地主从来不是个哑巴。”

 

      当下的景色颇有些不真实,李爱文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哗啦哗啦的刺响声让他一惊,黄花梨的圈椅把手不知被他抠掉了几层皮。

      小哑巴,哦不,应该叫李葵,正坐在小杌凳上,抬着头看他。

      李葵本要他一同坐到那长榻上,他可没了胆儿,一个劲往后缩,随便挑了个圈椅就坐下了。李葵又跟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一会儿,似乎是觉着不够近,搬来一把杌凳,直接在他腿前坐下。他无奈地看着露出满足微笑的李葵,偷偷把身子朝里挪了挪。

      天地良心,他怎么能想到小哑巴就是李葵,而李葵这个名字家喻户晓——过去地主家最小的儿子,现在地主家最大的头领。

      老地主娶了几房姨太太,都是无所出的,最后一个,倒给他生了个独子,就是现下这李葵。地主家业大财丰的,百年过后,都只能落在他头上,可天不遂人意,这少爷是个病秧子,几乎不曾在各种集会上露过脸。

      李爱文没见过他,现在看着面前这张脸,除了白了点,不很像生了病的模样。大概是村民们瞎揣测,不然,要真病了,哪还有那功夫来娶媳妇呢?

      娶媳妇?——李爱文终于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不想起还好,一想起就骇得不轻。那天妹妹在河堤上的胡言乱语在脑袋里炸开,东冲西撞的,让他血往上翻涌。

      小哑巴是地主——这这这,岂不是他早知道了妹妹不愿意嫁?

      拖延时间的计策出师未捷身先死,李爱文带着视死如归的想法,故作平静,“那个,地主大人,我妹妹她......”

      “叫我小葵。”

      李爱文顿了顿,“额...少爷...”

      “叫我小葵。”对面的人轻言细语的,却有股不容置疑的意思,声音准确地滑落进他的耳廓,同屋外的瞀乱划清了界线,在空气中透明地震颤。

      “...小葵。”

      “这就对了嘛——你说你妹妹怎么了?”李葵手臂一弯,圈成个环形,活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前趋着身子趴在课桌上。只是这课桌变成了自己的膝盖,李爱文不得不浑身僵直成一块石壁。

      地主坐在他跟前,双手支棱在他腿上...还矮了他不少,这算怎么回事呢?

 

      “我妹妹...那个...你不是知道了吗?”李爱文硬着头皮往下讲,“她...她不想结婚。”

      见着李葵一脸茫然,他又憋出来几句:“所以,她就、她就...跑了。”

      “她不想结婚就不结呗?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李葵抬着头看他,嘴唇朝上撅起,显着个疑惑的形状。

      李爱文紧着的一口气差点没喘出来,“你这人说的...你不是要娶我妹妹吗?”

      李葵晃晃脑袋,“谁说我要娶你妹妹了?”

      “你派来的人是这么说的!”

      李葵拍拍他的膝盖,“你把原话说一遍?”

      “那人说,地主少爷要娶我们家——小时候扎俩小揪的那个孩子。”

      李葵抿着嘴不说话,李爱文瞧见他这副深奥的样子,才起了点怀疑的意思。

      等等,他妹妹...好像从小就是短发啊?他娘忙农活去了,没人照应她,他又是个男孩子家的,手笨,更做不得数。好在短发便妥,不用捆不用扎的,就一直留到现在。

      什么东西潜伏在回忆深处,起起伏伏的,几圈涟漪骀荡一番,又静静淹没,像没系好的细线,知道它在,但摸不到个分明。

      几个小孩的笑闹声从窗口传进来,忽远忽近,和檐雀的格磔混在一起,成为触发记忆的一种线索。

 

      李弄和李庆笑作一堆,好像那炮仗精李狗蛋也在,声音朗朗的,让他脸红不止。

      “李爱文,你看看你!活脱脱一个小姑娘!”

      是了,他娘小时候不仅没顾上给他妹妹编辫子,也没来得及给他剪头发。无人看管使得头发自由生长,偶尔忘记剪掉,就会拖到脖子后面,隔着衣领子发痒。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趁他在草垛子上午睡,偷来姐姐妹妹的发绳,给他扎了两个揪揪,一个冲天一个朝地,歪七倒八的,但总归是达到了目的。他睡得天昏地暗,没有察觉。等他发现的时候,太阳都往西落了。打那以后,他便再也不许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一切姑娘家用的东西在他这儿都成为了忌讳。

      当时他一边暴跳如雷地拆下发绳,一边后怕地回想他究竟带着这两个耻辱的小揪去了些什么地方。

      午睡之后,哥几个去后山偷青枣,遇到个生了病的小娃娃......

 

      “是你?”

      李葵趁他惊讶地张大了嘴,朝他嘴里扔进去一颗葡萄。感觉到葡萄的汁水在口腔中猛地崩裂开来,李爱文头一次觉得这种镶嵌着微酸的奢侈甜蜜让人如坐针毡。

 

 

      那年李葵才五六岁,娘亲去得早,大宅子里暗箭难防的,他打小就养成了个不声不响的性子。可再坚强也只是个孩子,遇上那几位小妈又一次给他使绊子,终于不管不住地崩溃了。李葵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出了院子,上了后山。本来就很少出门,这走走停停的,已经费了他大半气力。听见仆从闹闹哄哄来寻他的声音,李葵赶紧攀上块石头就想往上爬,哪知道手上一滑,磕碰了一番就摔了下来。这一摔让他觉着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可动静却丝毫没传到来寻他的人的耳朵里。平日里小少爷身子弱,连学校也不去,都是家里请的先生,出过最远的门便是厨房,谁也想不到他会独自跑到后山上去。

      初春的气候还显着料峭,李葵身上只有一件薄丝的单衣,冻得他肋骨发颤。先是凉气,后是腾起来的热气,从脚底窜到额头。他像被打了七寸的蛇,奄奄一息地缩在一丛杂草后边。

 

      李爱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凄凄惨惨的景象。他是来捡落下的青枣的,那小果子从树尖嗖地掉下去,害他不得不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多走几步路。拨开野草,几颗青枣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李爱文欣喜地伸手去拿,冷不丁地碰上一样东西。热得跟蒸笼似的,李爱文顺手往右一抓,这才发现是一双人手。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娃娃已经说起了胡话,一会娘啊一会爹的,跟他妹妹去年发大烧的样子如出一辙。“来晚了,可是要出人命的!”镇上诊所的罗锅医生一本正经的劝告模样让李爱文如临大敌,他赶紧把青枣往旁边一甩,半蹲下去,弓着腰,想要把那娃娃背起来。尝试了一阵,却如何也拖不起来,李爱文只得换了个法子,一手搭住小娃娃的脖子,一手放在膝盖弯后边,把他打横抱了起来。虽说比这娃娃大上几岁,但李爱文的手很快就开始发软,两个手臂跟绑了石块似的,拉不住地往下坠。寸步难行的档口,李爱文扯着喉咙喊起了救命,这几嗓子没白喊,很快就叫来了救兵。

      “我、我怎么知道那个娃娃是你......”

      两个人的回忆停到同一个节点,串成一个疙瘩。

      “这就要怪明叔了——明叔就是当时你碰见的那个家丁。他原是我们家的一个伙夫,看见我神志不清地昏迷着,早就着急上火,也忘了朝你细说,只从你手里接过我,撒着脚就去看医生了。”

      “那你...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李爱文蹭地一下站起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使他双腿发麻,针刺锥凿似的。

      “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你背后追过来几个人,一个两个地都喊你‘爱文’......”李葵停了半晌,忽然扑过来,带得李爱文的腿弯磕在椅面边缘,他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李葵搂了个结实。

      “我呀,还记得你的眼睛,三四月的天,我仰着脸,看见光斜着打下来,那眼睛可真大真亮...我还记得你的酒窝,”李葵吊在他身上,伸出食指来戳他的面颊,“你对明叔说谢谢的时候,笑得可真好看。”

      说着,他把头埋到李爱文颈间,“我打小就怕冷,夏天都常冷得要加衣服,那天你抱着我的时候,比我娘抱着我还要暖和。”

      “嗯...就是这个温度。”李爱文感觉到他抱得更紧了些,声音带着笑,一股胰子味染到鼻尖来,是一种彻底的清香。李爱文想到自己放过鸭子、拔过杂草、弄过灶灰的手,忽然有些自惭形秽。手摇摆了半天也找不到该放的位置,他只能任着它们垂下去,划过了李葵裹在米白色衬衫下的腰身,指尖传来陌生的柔软感觉。

      “你骗我?”

      “我可没有骗你,只是你会错了意。”

      “那你也不能拿我妹妹做烟雾弹......”

      李葵哼哼了两声,很委屈似的,“...直接说我想要你来,你又怎么会来呢?”

      “所以...你想干嘛?”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李爱文却无论如何不肯接受。

      李葵眨眨眼睛,“娶你呀。”

      李爱文险些跌坐下去,“李葵,俺们都是男的!”越来越掌控不住的事态逼出了他自打去县上念了高中就藏起了的乡音。

      “我是地主,谁敢说不同意?”

      “你这是强...强抢民男——”

      李葵身子往后一倒,拉远了和他的距离,手还是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正神秘兮兮地笑。

      “爱文哥,鸭蛋你不想卖啦?”

 

      李爱文直到今天也还是固执地声称:他是被那几大箱鸭蛋所累,才不得已地出此下策。

      事实上当时他瞧着李葵提起的眼角,渗入窗格的光线,流动着让瞳孔从黑到棕,晴光转绿蘋一般,同河边小哑巴的影子重重叠叠,已经叫他的心思斗转星移。

 

      “...这些鸭蛋你都得买。”

      “行。”

      “...以后每年的鸭蛋,你也都得买了。”

      “行!”

      “我们家的税,你不许再收了。”

      “行。”

      “我...是我娶你,不是你那什么我!”

      “...行。”

      “我以后想到县里的学校教书,你不准拦我。”

      “行。”李葵咯咯地笑,“我还能直接给你在村里建所学校呢。”

      贫富差距真是令人发指,李爱文咬牙切齿了一番。

      “——你怎么什么都行啊?”

      李葵低着头,靠过来蹭他脖子,绒绒的发丝同小鸭子刚长齐的毛似的,磨得他腮帮子起酸。

 

      “我没你不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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