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搞这一次,不许骂我!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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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穿过公园,再走两百米,就可看见两棵巨大的槐树,和延伸的树枝面面相觑的,便是一家健身房。再往下瞧,是家麦当劳,倒有几分水火不容的关系。
若说前面的公园是广场舞大爷大妈的天下,这里自然就属于年轻人了。王子异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朝室内放眼望去——今天依旧是一片盛况。
旁边有人喊他,“王教练,有人想报私教课,说是分配给你了。这不,让你去前台一趟呢。”
寒暄了几句,王子异就往前台去了,远远地就瞧见了个身影,小步小步地在那儿绕圈。还没等前台的小李走出来介绍,那人就盯着王子异看了起来。
“尤先生,这位就是王教练。”
对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继续盯着他看,叫人觉得这些介绍都是多余的。难道早前两人有过什么交集?王子异在心里犯嘀咕。
疑惑归疑惑,王子异还是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尤先生你好,我叫王子异,是你的私教课教练。”
他口中的尤先生也伸出手来,只是那神色不想是要问号,更像是在做梦。
“叫,叫我长靖就好。”
一番问候后,两人就接下来的训练细则也做了一些商量。王子异越讲,越觉得这位尤先生真是位奇怪的客人。别的客人,在制定日程和训练计划的时候,总是要提出点自己的想法的,什么时间冲突啊,身体承受不了啊......到了这位这里,只一个劲地点头,偶尔玩玩手指头,竟然有点全凭他做主的意思。末了,王子异把单子递到他面前,好心提醒他,“尤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吗?”
对方摸了摸下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最后蹦出来一句:“不要叫我尤先生,真的有在生疏的诶——叫我长靖吧。”
接着,又小声补上,“我可以叫你子异吗?”
王子异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些就是他的意见——怎么说,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客人。
#2
往后的日子里,尤长靖的积极性把王子异吓了一跳,不请假不推脱还不迟到,就差那么一点就能荣登他心目中的优秀学员榜了。只是终究是差了一点,且这差的一点还很致命。这样的勤勉,按说早该有成效了,偏偏尤长靖毫无变化——王子异瞧着体重计上的数字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还能胖了几斤?
尤长靖看他不说话,赔着笑来扯他的手,“对不起啊子异,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真的有控制饮食吗?”
听见这话,尤长靖的眼睛睁得跟个车轱辘似的,“我一点零食都没敢碰,更别说什么油炸食品了!”说完,那车轱辘又转了两转,“子异,对不起嘛。”
王子异的手被握着,对方手心里细细密密的汗水像猫舌,舔得他心里发颤,再看看那双眼睛,还能说什么呢,王子异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遇见尤长靖以来,王子异的叹气次数明显增加了。原本不怎么有面部表情的人突然变得生动起来,是很引人注目的,像是一本摊开的书,喊着让人过来看故事似的。第一个来看书的人是他的同事,林彦俊。
两人共事有个三五年了,彼此的了解没有百分百也得有个七八十。林彦俊趴在一边的器械上朝他看,“子异,你叹什么气啊?”
王子异正想找个人理理这事,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林彦俊听完脸色一变,“子异,那个尤先生不会是故意整你的吧?”
“你看啊,他这训练几个月也不见成效,别的客人会怎么看你——以后还会有人找你当教练吗?”
王子异哪能往这方面想,当下有些愣神,冷汗刚冒了一半,就被林彦俊的调笑声打断了。
“你该不会真信了吧?”他吊在扶手上,笑得一颤一颤地,“我开玩笑呢。”
“要我说,这事儿啊,你还是跟他当面问清楚的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是这么个道理,王子异满怀心事地下了班,经过楼下的麦当劳门口时,他余光一闪。
刚刚推门进去的那个,不是尤长靖又是谁?
后来尤长靖说,当时的场面他根本不敢回想,尴尬像是水,浸透了毛巾,一拧还能流出水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演出了捉奸现场的气息。
王子异看看尤长靖左手的汉堡和右手的鸡块,欲言又止。
尤长靖跟个噤声的麻雀似的,完全不复往日的聒噪,就这样对视了一阵,尤长靖忽地站起来,把所有东西都倒在一个盒子里,毅然决然地朝垃圾桶走去,很有壮士断腕的悲壮感。
王子异拉住他,“你干嘛?”
尤长靖都快带上哭腔了:“子异我错了!”
“......算了,下不为例,别浪费食物。”
最后尤长靖一边噙着眼泪,一边往嘴里塞鸡腿,在王子异的注视下,往日的鲜香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种锥心刺骨的折磨。
“子异你真的不吃一口吗?”他可怜巴巴地试探。
“不吃。”
出了麦当劳,两人都意欲打破沉默,不曾想说出口的话撞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
“子异你先说。”
“你先说吧。”
“不,你先说。”
尤长靖很固执,停下脚步等着王子异开口,王子异便只得清清嗓子。
“不如以后——我有空就去你家,给你做饭吧。”
尤长靖一个趔趄,“你们私教还管做饭?”
王子异忍住叹气的冲动,“不管。”
“你要是想在家吃饭,我给你做啊。”尤长靖拍拍胸口。
“你会做?”
“是啊,我可会做饭了呢!”他自豪地掰起手指头来,“什么红烧狮子头,红烧肉,回锅肉,炸黄鱼,焖烧猪蹄......”看见王子异的面色越来越不对,尤长靖这才清醒过来,声音从细若游丝到几不可闻。
“行了,你的训练效果不佳,我也有一定责任,帮你做饭就当额外加课了。”
尤长靖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反正我每天一个人在家也是做,给你做也是做。”
“你...女朋友不要你陪啊?”
王子异看过去:“我没有女朋友。”
“这样啊,这样啊。”尤长靖摸摸鼻子,笑得鼻子眼睛快皱在一起,是一朵开了大半的花。
#3
打那以后,王子异便担起了私人厨师的职责。对他来说,这还真的不算是麻烦事,尤长靖住得离健身房挺近,下班去给他做顿饭,自己也能顺便解决了,倒也不亏。两人说好菜钱AA,他做饭,尤长靖洗碗。
第一次在别人家做饭,王子异有些不习惯,做到一半才想起来要穿围裙。听他一说,尤长靖赶紧去里屋翻出来了一条,只是手上握着几块生鸡肉的王子异并没能接过去。僵持了半天,他还是决定认输,让尤长靖帮他套上。尤长靖矮了他大半个头,凑近了给他系腰后的带子时,头发将将好抵在他的鼻尖上。厨房的灯打下来,在尤长靖的头发外边撑起一圈光亮,像春天里解冻的海草,又软又滑的,蹭得他发痒。
后半段的料理,王子异有些心猿意马。在他第三次准备往健身餐里倒油的时候,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叹了口气。
第一次面对减脂餐的尤长靖用脸色精准地诠释了什么叫面如灰土。他用眼神把盘子给雕琢了个遍,还不死心,“子异,真的没有其他菜了吗?”
王子异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呢”的眼神回过来,成功地让他闭了嘴。
嘴上虽然抱怨着菜难吃,洗碗的时候尤长靖还是很积极。主人待在厨房,王子异不太好意思一个人休息,便还是在一旁站着,收拾一下柜橱。
尤长靖的手上冒着泡泡,盘碟在他手中旋转,像风车,或者游园木马,总之是一副很欢快的模样。
“你这么喜欢洗碗?”
“没有啦。”尤长靖停了一停,“只是喜欢......”
王子异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他走出去接电话,尤长靖舒了口气,悄悄补完后半句。
“只是喜欢你做饭,我洗碗。”
#4
习惯培养起来很快,从第一次算起,两人一起吃饭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时间。
王子异看见对面的尤长靖挂着重重的黑眼圈,面色青黄,拿起筷子对盘子点兵点将,口中还念念有词,这不是青菜,这是薯条,这不是番茄,这是小龙虾,这不是无油鸡肉,这是炸鸡。
看多了心里就有些发慌,他终于忍不住对尤长靖说:“其实偶尔吃点其他东西也不妨碍健身的。”
尤长靖筷子一挥,“不可以,我要是再没有成效,别人会说子异你没本事的!”
看着面前这颗埋头苦吃的小脑袋,王子异心里一漾一漾的,担心之余,还有些开心,都编在一块了,你我不分的,叫他整个心都满涨。
#5
接到电话的时候,王子异正在上课。对方程式化地播报着细则,显然已经很熟悉这些状况了。尤长靖在街上昏倒了,被好心路人送到了医院,医生们摸出他的手机,循着最近通话才找到了他。
他赶紧中断了课程,喊来林彦俊帮忙顶着,就扯上外套出了大门。
尤长靖躺在病床上,已经转醒了一阵子。白花花的床单和他苍白的脸色交相辉映,都往王子异的心上揪。他手上提着一大包吃食,都是尤长靖常念叨的。
“子异,你怎么来了?”尤长靖半撑着坐起来。
王子异难得生气一次,此时却也压低了声音,“医生说你是营养不良晕倒的。你说你,是健身减肥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始作俑者还哈哈笑着,“你真的有在凶的诶。”
“你再这样,我会更凶!”王子异边说边掏出一个面包,递给尤长靖。尤长靖看着面上裹着金黄色肉松的火腿面包,咽了咽口水,并不去接。
“我不吃,吃了就功亏一篑了。”
王子异坐到床缘,“你怎么还不懂啊,是健身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你重要。”低着脑袋的尤长靖忽然出声,“是你重要。”
他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带着点哑音,看不见脸,也能猜到是在憋着眼泪。“不去健身就见不到你。”
许久,王子异都没有回应,尤长靖怯生生地探起脑袋,目光和王子异撞了个正着。
“我不是在这儿吗?”
“你会走的......”尤长靖的瞳孔成了一条游鱼,躲躲闪闪。
“我哪也不去。”
“可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爱情和面包也不可兼得。”既然都摊了牌,所幸就破罐子破摔吧。
病床临着窗,风正好刮进来,叶片被拉扯着往里带,绿色的手指在尤长靖的脸上化形成一片阴影。王子异的眼睛里,就装着这样一片青光翠色的景象。
那个让他挂着念的人还在不止不休地自怨自艾,脸庞挂着半滴眼泪,有些滑稽。
王子异被逗笑了,伸出大拇指去抹他的脸。
“万一,那个面包的名字就叫爱情呢?”